一叶舟Ⅱ来写个故事吧。

【陆泽×你】君知否·中

Summary:为河川,为春信,迢迢缘为半生客

TIPS:女房东设定,架空古风

《同契》系列

元宵快乐 




5.

事故初现端倪是在你及笄之年。

那年你家大摆宴席,近两年经常外出的两家都安定了一些,一些朝堂中的人也派人前来祝贺,其中不乏想要来提亲的,你自觉不喜,但这两年日益稳重,也知道其中关窍涉及极多,兼之你家本就在朝中地位很高,婚事也不是你能左右的,遂干脆视若不见。

母亲帮你打扮完就出去招待来宾,你见无人管你,念着今天半日未见的陆泽,便偷偷晃去了偏院书房,透过纸窗果然隐隐约约看见了陆泽的身影,于是推开窗户,趴在窗棂上喊他:“陆泽!”

陆泽正坐在书桌前不知在做什么,这两年他身姿愈发挺拔,五官也因着年龄变化更加精致,此刻抬起头来看你,露出一个笑:“怎么不去前厅,到这儿来了?”

即使你从小和他长大,猛地这么看他冲你笑还是被他容貌恍了一回神。

可陆泽此人越长大越没了小时候的纯良,端着一派风轻云朗的笑,却总爱逗你,仿佛以此为乐一样,长久以往,你每次见到他笑得这么明朗就会觉得牙酸。

你晃了晃头拉回自己跑题的想法,说:“我无聊啊,但我觉得你更无聊,我就来看看你。”

陆泽一边走一边说:“我可不像你。”走到窗旁站定后,又问,“那你想做什么?”

你手肘撑在窗棂上托着下巴:“你出来,我们俩练剑。”

陆泽上下打量了你两眼,饶有趣味:“你穿着这个练剑?”

“不,我就是没话找话而已。”

你不在意地转过身背靠着墙,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边石子,鬓边垂发随着你的动作一摇一晃,陆泽柔和了戏谑的表情,和你天南地北地随口扯着闲话,不多时抬头看了看日头,说:“好了,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先做,去前厅找伯母,我很快来找你。”

你本也没其他主意,干脆听他的去前厅帮母亲接待宾客。夜幕很快降临,宴席也摆了起来,你坐在位置上听父亲在上席讲话,不一会儿又有很多人上前敬酒,陆泽坐在你旁边,从桌下塞给你一个小小的盒子,眯着眼睛笑:“礼物。”

你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木盒上镂空的雕花,十分惊喜:“你刚刚就在忙这个?”

陆泽不置可否,你还没来得及打开盒子,母亲就带着一个人走到你们身后,那人支着一支拂尘笑:“小姐生辰快乐,咱家给您贺礼了。”

你心中一惊,将盒子收进袖中正想起身,公公却压了压手示意你坐:“小姐不必多礼,皇上说了,低调就好,贺礼咱家已经放在正厅了。”说着,他从袖口抽出两盒糕点,分别递给你和陆泽,“这是御膳房特制的糕点,之前陆大人出门在外没给小陆公子过生日,皇上便命咱家一起带来了,要咱家亲手交到二位手里。二位收好,咱家这便走了。”

你和陆泽接过糕点,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喊了一句恭送公公,此事便过了。

是夜,两家父母在前厅说着什么,你和陆泽坐在偏厅看着糕点盒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你先深呼吸了一口气,掀开了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异的米糕,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感觉,还行……?”你犹疑地说,转头看陆泽,“你的怎么样?”

“差不多。”说话间,陆泽已经打开了他的糕点盒,你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是一模一样的糕点,连摆放位置都没变。

“没意思。”你耸了耸肩,随手捻了一个放进嘴里,砸吧了半天说,“味道也就那样吧,没有老李家的酥糖好吃。”

“你和这个东西置什么气。”

陆泽摇着头无奈地说,看你吃得开心,便也随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

他善修药学,尤其是毒理,这东西甫一进嘴便本能地觉得不对,用手帕捂了嘴就往外吐,还不忘拉下你往嘴里放糕点的手。你被吓了一跳,手一松糕点便落在地上,下一秒陆泽却松了你的手脱力一样往下倒,你赶紧靠过去架起他,声音着急万分:“陆泽你怎么了?”

陆泽皱着眉摇摇头,突然反应过来看向你,问:“你怎么样?”

“我能有什么事,现在是你怎么样。”你扶着他想让他靠在椅背上,陆泽正想撑着扶手坐起来,突然猛地睁大眼睛,将你推了出去,接着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你几乎是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他,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喊他的名字:“陆泽!”

他一只手捂着嘴不住呛咳着,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来,还空出一只手朝你摆了摆,两家父母被喧闹声吸引过来,看到这个场景也吓得不轻。陆父陆母赶紧上前抱起陆泽,为他把脉,你的母亲匆匆去叫医生,父亲则压下佣人不允许声张。

你一只手握着陆泽的手惊恐未定,眼泪还挂在眼角,陆泽对你摇了摇头只是笑,嘴一张一合间鲜血从他嘴边溢出,直到医生来了,将陆泽移到厢房。你怔愣地看着手心里陆泽残留下的粘稠血迹,勉强将思绪从刚刚陆泽嘴边鲜艳的鲜血上抽离出来,这才反应过来隐约陆泽刚刚张嘴开合间似是对你说了一句:“放心。”

你原本挂在眼角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留下来了解情况的陆父蹲下来用手帕擦了擦你的脸,你哭过了气,整个人抽着缓过来,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痕,不在意血糊了满脸,更别提身上裙子上沾了大片血迹的母亲的及笄之礼。

你定定地看着陆父,带着鼻音却口齿清晰,说陆泽是如何吃了这块糕点,却刚一吐出来就吐了血,又说今日公公是如何把糕点交给你们,还特意提到了陆泽的生辰日。

林林总总,你说得详尽,最后看着陆父的眼睛,语气晦涩,咬牙切齿:“这分明是皇上的威胁,他拿我当棋子,拿陆泽当棋子,视两个家族为无物。他怕如果我们两家联姻对他造成威胁,所以他想在我及笄之日毁了陆泽,不仅要威慑两家,还想警告我,警告我不过一介女子,是他随便就可以拿捏的对象,警告我不要有更多的想法,他不把我放在眼里,连这天下百姓,他也不放在眼里。”

陆父的眼里升起异样的火焰,他伸出手拍了拍你的头,又把你拉了起来。你看着陆父叫来暗卫收好这里,牵着你的手,语气未见低沉,自有一股铿锵之力:“走吧,我们先去看看陆泽。”

陆泽的状态很不好。他躺在床上,止不住地吐血,身体冷得吓人,你只能站在外围,看着两家父母和医生忙碌,却无能为力。你慢慢退出房间,刚才的话虽是气极了口不择言,可你知道这是事实,这也是你近几日苦苦思索得到的结果。

如今朝中也好城中也罢,皇帝贪权贪利,鱼肉百姓全然不在乎百姓命运,你家冒死谏言力争下了改革之策,虽在皇帝的压迫下起效微薄,却越来越受百姓爱戴,而陆家驻守边疆屡战屡胜更是威望大增,如此两家关系亲密显然不是一件好事——可陆泽,陆泽又做错了什么。

你坐在门槛上焦虑地咬着指甲,直把十指咬得血肉模糊,直到一只手轻柔地拉过你的手腕,用帕子包裹住你的指尖。你侧过头去,恍惚间看见陆泽的脸,看见他冲着你笑,眨眼之间又变成口溢鲜血的模样。

两张脸不断交替,越来越多的声音嘈杂而尖锐地响在你的耳边,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你身子一软,视线天旋地转之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唤起了为数不多的理智,你这才发现是母亲坐在了你身旁,正环抱着你的肩将你搂在怀里,柔和却满目忧虑地看着你。

你勉强勾起一个苦涩的笑,视线一错,看到了从袖中跌至脚边的陆泽送给你的木盒,刚刚匆促间并未盖严实的木盒被跌开,露出里面安静躺在锦缎之上的金属钥匙。

 

6.

你乘着月色踏进书房,点亮了油灯。这里不出意料与你记忆中的书房一模一样,甚至书架上的书籍的摆放都能与你模糊的记忆对上。

过目不忘的能力是这么用的吗。

你指尖拂过一本本排列整齐的书脊,摩挲着指腹感叹。

这里原本是你家的书房,外面又有一片很大的庭院,你和陆泽小时最爱呆在这里,习武念书都方便极了,后来府里重新整修,正厅换了个地方,这个院子连带着书房就成了陆泽的专属,但装潢摆设他却一直没有动过。

你来这儿本是想找个熟悉的地方理清今夜见了陆泽之后的思路,没想只是看着熟悉的环境就开始不由自主地睹物思人。你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落在角落里不起眼的雕花书柜上,你挣扎了一会儿,解开了斜襟的盘扣,从脖上取下一条用线穿着的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金属钥匙。

你走近那个雕花书柜,它表面平平并没有锁眼,你抽出第一个抽屉,在空空如也的边缘摸了一圈,抽出一个夹板,露出的缝隙并不宽,是一个小而方的空间,里面挂着一把孔明锁。这款式锁结构并不复杂,你没几下解了之后,摸到靠里一侧的锁眼将钥匙插了进去,一转便响起极轻的咔哒声,你没什么表情地拉开暗格——

——里面放着一把长剑。

你顿时愣在原地,那柄剑通体修长,拿在你手中是极为趁手的长度和重量,剑柄和剑鞘上刻着一体的云纹,简单大气。你手腕翻动,抽剑出鞘,伴随着嗡鸣的一声锵然,闪过一道寒芒。那剑刃薄而利,像是用了什么材料淬炼过,在你手中隐有冷月凝霜、含影定光之势,是把上上乘的宝剑。

若是往日你自然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可如今你双手颤抖,竟拿不稳这柄长剑。

你几乎可想象到如果没有出事,你会如何打开这个盒子,如何被陆泽的小心思气到,如何孩子模样地和他赌气,陆泽又会如何调侃你,如何半哄半骗将你带到书房看着你拿到剑的兴奋模样,如何摇着头打趣你,最后只是笑。

你无意识低下头去摩挲剑柄,脑中不甚清明,余光却扫到那张不知何时出现在抽屉中的字条,是陆泽惯写的字体,落笔轻快,甚至有闲心在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剑的轮廓,你几乎能透过那张字条看到陆泽准备这份礼物时自得的笑,看到陆泽将钥匙装进木盒里时略带了坏心眼的笑,看到陆泽写下这张纸条时柔和轻快的笑。

看到陆泽看着你笑。

他总是笑,仿佛无论如何天都塌不下来,吐血的时候是这样,缠绵病榻的时候是这样,如今透过纸条看着你难看的表情还是这样,甚至还有闲心要和你说话。

他说:“丫头,生辰快乐。”

一种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胁迫着你,你有些过呼吸,猛烈的心悸给身体带来异常的僵硬,原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你的手指紧扣着抽屉边缘,另一只手死死地将剑抱在怀中,触目恸心,哭得撕心裂肺,颤抖着一声一声念着陆泽的名字,凄入肝脾。

那张字条在你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直至消失,你不管不顾地伸手去碰——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猛地回神,揪着衣领狠憋了一口气,又急喘了几口,等心神慢慢平复,这才让过呼吸的症状缓解了些。

这个房间正在一点一点将你吞噬。

你看向空无一物的抽屉,闭了闭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你一夜未眠,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望着月亮想明白了很多,脑中却因这段插曲依然萦绕着各种念头。你有意想休息,可第二天一早,你仍要去校场练兵。

既然承了大将军的职,便要做该做的事,这些兵并不只是你从边关带回来的,更多的还是刚招募的新兵。你正揉着眉头换了衣服从帐中走出,正一边预想着演练,一边强压下自己的不宁的心绪,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那位宰辅正站在校场口,迎在你的对面看着你。

你放下手走过去,和他行了个对礼后他先开口,声音沉静:“在下袁天一,有事想和将军商量。”

你心下疑惑,却还是扬起一个笑:“不知道宰辅找我有什么事?”

“一些关于陆大学士的事。”

“那宰辅可找错人了。”你挑眉,耸了耸肩,“我远离京城四年,朝中事情一概不知,现下刚回府中升了官职,要忙碌的事情多之又多,连适应都来不及,实在是没有心力再与宰辅讨论着朝中局势。”

他定定地看着你,语气不变:“哪怕是与你本家之事有所关联也没关系?”

你看向他,抬起眼的那一瞬闪过一丝锐利,又很快被压在勾起的嘴角下:“且不论是早已板上钉钉的定案,我自有定夺,何况我本家之事与宰辅也并无交集。莫不是宰辅想要笼络人心,为我家延续香火,为我牵线搭桥了?连皇上都没打算做的事,我劝宰辅不要干涉了。”你一眨眼,那略带了些隔阂的冷意的笑又窸窣窣地化开,在嘴角荡起一个柔和弧度,语气戏谑,“毕竟作为一个将军,好歹给我一些特权嘛,我手下的兵还看着呢。”

袁天一顺着你错开的目光微微回头,在校场迟迟没能等到你去的亲兵正靠在门上,看着你止不住的笑,一看到袁天一回头立刻站直了行了个礼,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袁天一转回头看你,你也笑吟吟地看着他,最后他似是叹了一口气,侧身让步:“将军说得没错,是我叨扰了,将军请吧。”

“多谢宰辅海涵,我就先走一步了——话说回来,似是听说宰辅不曾成婚,不如我给宰辅介绍一个吧。”

说完,你也没想着得他的答复,略过袁天一骤然有些僵硬的身体和看过来的眼神,心情颇好地径直走向校场,再不管后面一直注视着你的视线。

其实你心里也郁结得很,你回京之前已经在边关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包括朝中局势、改革之变、军队演练,可刚到京城,陆泽是大学士的消息宛如一盆凉水泼在你头上,让你进退两难。刚刚对袁天一说的话自然是假,你不仅看清了这朝中局势,甚至心里通透得很,可你唯一看不清的陆泽,偏偏是这乱局之中的一颗定棋。

你心知肚明,这一趟回来与其说是你找不到陆泽,不如说是你一直在给自己找借口不去见陆泽,可如今临了临了,你却仍然放不下陆泽。不然昨天就不会到书房去,也不会又忆起那段你不愿提的往事。

你自边关回来没有多少目的,为的就是能安安稳稳见陆泽一面,为的就是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你看着校场上刀光剑影,又抬手不自觉的搭上腰侧剑柄握紧,上面垂着得穗子在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你的手背,又让你想起出征那天来送你的陆泽。

四年,这穗子一直挂在你的剑柄上未曾取下,被血污污了几遍反复洗过,早已不复当初鲜亮,却仍旧是你心底那抹最红艳的朱砂。

罢了。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眯了眯眼睛。

今夜,去见陆泽一面吧。

 

7.

像是前一晚去书房一样,你这夜依旧是踏着月色,来到了陆府门口。

雕花大门是乌木所制,四年前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只是现在的你一见到这暗沉颜色,就忍不住回想起陆泽及冠那晚发生的事,眼色愈沉,骤然涌上万般心绪——但你的心里突然无端升起闪过一丝疑惑——以前陆府门钹的环下有这样一个圆的装饰吗?

重建的陆府周围没了如山的高墙,可那几座高墙仿佛全围筑在了你的心里,当年的你或许能直接运气轻功起落在院里跑去找陆泽,如今你只能在月光下迈过门前台阶,叩响那扇沉重的大门。

可大门并没有关紧,你没在意刚刚一闪而过的疑惑,微微一用力便推开一道缝隙——你今晚前来并没有知会过陆泽,但陆泽似乎早已猜到,开了门来迎你。

你说不清心中什么情绪,只略过那曾经血肉模糊的前院,走过不忍再看的正厅,最终在偏院的一个竹棚下找到了陆泽。

他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

你走近桌旁,陆泽这才抬起头看你,很轻地说了一句:“来了?”

你没说话,站立片刻后坐到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动作不停地下棋。

这盘棋在你来时已经下到尾声,没过一会儿,陆泽用白子下了最后一手,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你赢了。”

你看着棋局摇着头笑:“你不能因为我总执白棋就把这局推给我啊。”说完你又转头去看从刚开始就一直萦绕着你的草木香的来源,找话题似的,“这些药草,还是长得一样好啊。”

“嗯。”陆泽放下茶杯,抬头看你直入正题,“袁天一,是我找去的。”

你随便点点头,把玩着棋子,满不在乎的:“我知道,说点别的。”

陆泽轻笑一声,只看着你:“其他的,再没有了。”

你沉默地饮下杯中茶。

陆泽今天泡了一味飘雪——这是一种对冲泡要求很高的茶,花茶的一种,你在边关有所耳闻,是北疆的特产。落霜的茶叶和半开的花苞混在一起,用北疆一种独特的植物浸出的汤冲泡,温度、手法都有严格的要求,如果恰到好处,花苞就会被完整地冲开,在茶碗中沉浮,茶叶上的霜也会簌簌落到杯底,茶叶交叉着蜷曲在一起,越陈越香,却不一定最好。

是一种外观和口味都极佳,但是对冲泡的要求和条件都很严苛的茶。

难为陆泽,也依旧没能泡好这杯茶。

但单就这味茶的品质而言,陈茶的时间和韵味倒是恰到好处,如果只是说收藏得很好,倒是有些将这茶来的不易说轻了。

“没有其他的了?”

你将茶盖合上,自下而上的视线随着上挑的眼尾反而带了些凌厉,却又被压在收敛的表情和动作下,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什么叫做,没有其他的了?”

你掷地有声,一字一顿。

“是你这几年的隐忍算不上其他的,还是你故意引北疆来人算不上其他的;是你这副身子去程门立雪算不上其他的,还是你在朝堂各方势力中周旋算不上其他的;是你从乡野找了袁天一出来算不上其他的,还是你制衡皇帝当上大学士算不上其他的——”

你顿了顿,定定地看着陆泽,他敛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你有多少没有告诉我,你还想听我说多少。”

你攥紧了手里的茶杯。

“陆泽。”

你说。

“陆泽。”

弱下来的呢喃轻得像风,陆泽却在这一瞬间抬起头来望你,将你的柔软,你的无奈,你的悲伤,你的怨愤,你的一切的一切都尽数包容在眼底,无关时机无关谋算,只是一种福至心灵的感应,你在这一瞬间撞进他融化成春水的眼中,在他的眼中映出一个和曾经别样无二的少女,盘着长发,戴着头饰,鬓边卷发总会随着动作或风轻轻的摇晃,笑着叫他的名字,和多年后的今天一样,依然一头撞进他的眼里。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你抿着嘴哑然,生出几分真切,没了刚才难耐的情绪,伸手去端茶杯,喝下第二口茶:“我是在责怪你,怪你照顾不好自己,怪你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你苦笑一声,“可转念一想,我并没有理由说你,无论是送至边境的粮草,还是城中安稳的百姓,哪怕只是想到我回京之前所做的计划,我都没有丝毫立场和理由来怪你。”

“要什么理由。”陆泽依旧是柔和的表情,“你便是你,这个理由便成立了。”

你含糊地应声,复又开口道:“我今日,只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无事,我也该早些回去了,袁天一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陆泽摇了摇头:“他自己有手段,不用你多费心,总会水到渠成。只是他不放心你,偏要去试探一遭,我也是……”话及此处,他面色犹豫,你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让他别在意。

“不也被我噎回去了。”

你不无自得地说,陆泽却是笑出了声:“他午后来同我说过,确实是被你吓了一跳,不过对你也放了心。”

陆泽边说着边伸手去拿茶壶,刚提起两寸,手便兀然松了力,上好的紫砂壶落在桌面失了平衡又跌至地上,随着一声脆响散开满地碎片。他的手猛然扣住桌沿,紧绷的手背青筋凸起,指尖透白,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呛咳起来,唇上沾染点点鲜血,额上渗出冷汗。

当年陆泽口溢鲜血的模样依旧是你与他相隔漫长时间里做的最频繁的噩梦,此刻梦境与现实重叠,你不管不顾地抛下茶杯,急急凑到陆泽身旁半拥着他,怕他仰过气,又一只手抚在他后颈上,语气慌张:“呼吸,陆泽,呼吸。”

他很是撕心裂肺地咳了一段时间,你拥他这一下,就能感受到袖衫下瘦削的身体。本是从小练武的体质,却在及冠后毁得一干二净,再兼之那年之后的日夜操劳,虽是陆泽向来注重身体,却依旧不可避免地落下了病根,甚至身子还隐隐更差些。

你将他搂在怀里,动作轻柔,心里却恨不得直奔去宫里找那皇帝算账,陆泽驾轻就熟一般还能富余些注意力出来,控制着力道安抚般在你手上拍了拍,良久才喘着气缓过神来,定了定目光,摆手说没事。

你情绪几欲发作,陆泽却没多说什么,只看你连茶杯都跌了,说着日后要找你算账,又调笑这里没有茶可以吃了,劝你快回去。你不听他说,硬生生留下来收拾了残局,将他送至里屋坐到床榻上,这才略放下心来。

你看着他掏出怀中手帕拭去头上冷汗,决意要你离开,只能再三嘱咐他要唤侍女来照顾,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几次张口,最终还是说道:“身体如此,偏偏坐到窗口干什么,亏我还觉得你心中有数。”

“今晚景色很好,不留你看看实在可惜。”

他声音虽然是咳嗽后的哑,却依旧带着明快的笑意。

你定定地看着他,也笑了,是一种极洒脱的笑,仿佛天下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你:“陆泽,我从来不后悔当初做过的决定。既然你已经深处朝中,有了倾覆的计划,那我也一定如我所言——”

“——将这天下,荡平给你看。”


8.

自及冠之日事发,陆泽这一昏迷就是一个月,每日反复的高烧、咳血,以至于到后来手脚摸着都不是活人的温度,你第一晚回去换过衣服后便一直守在陆泽床边,决心当一个任性的孩子,将所有事情都抛给父母。

你知道陆父陆母去了很多次皇宫,知道父亲母亲总会和他们在正厅商量事情,知道这一个月每日的医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陆泽却始终没有好起来。

两家父母谢绝了所有登门拜访的请求,你也再没有出过门,每天呆在陆泽床边不是照顾他就是看书,兵法、古籍、简史,有什么你看什么。

你知道父母想法,知道这朝堂局势,其中关窍形形色色,每天在你脑中跑马灯似地闪过,你却连问都不愿意多问,只盼着陆泽什么时候醒来。

仿佛是某一个既定的时间,在陆泽昏迷三十一天整的时候,他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彼时你坐在床边靠着椅背已经睡着了,书滑落在地上,正如你们第一次守岁的景象,只是这一次,那个会帮你捂耳朵的人正躺在床上,大病初醒。

陆泽看着你明显消瘦的身形和眼底的黑青,伸手握住你的指尖,几乎是刚触上去,你便猛地惊醒,对上陆泽含笑的眼,你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甚至记不起来喊人,只握紧了他的手,趴到床边另一只手去碰他的脸。

陆泽的体温已经略略升起来些,可脸色依旧苍白,看着你泣不成声的样子,他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你的头,是难得的亲昵,声音喑哑:“别哭了,丫头,我没事了。”

陆泽虽然醒了过来,但这一场一个月的病拖垮了他的所有底子。

你站在床边沉默地听医生说,这似乎是一种罕见的毒药,并不致命但却可以连续发作一个月,重则吐血,轻则身体不适,是一种专门用来嗟磨人的方子。体质越强反应越明显,连续发作一个月之后便会让人的身体变得虚弱,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一边听着,心一点点凉下去,你知道帝皇无情,却没想到心狠到这种程度。床上的陆泽没说话,只看见你的时候露出一点零星的笑意。两家父母干脆出了门和医生讨论去了,你坐回床边想要去拉陆泽的手,被他收了回去。

你抬头和陆泽对视良久,突然开口说:“陆泽,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足月。”

“你睡得太久了,我把你房间里的藏书都看完了,你已经赶不上我了。”

你视线没有落在实处,像是对陆泽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所以,我决定从武了。”

你自顾自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才和陆泽对视着,露出一个笑,眼里闪着不明的神色,语气和以往向陆泽撒娇耍赖一般。

“你别跟我抢,你去从文,教我习武怎么样?”

陆泽沉默片刻,说了声好。

那声音太轻,没落到实处就风一样散在空中,像一声拖着尾的,未完的叹息。

自那天之后,陆家将陆泽带回了本家照料,你也开始比以往更加刻苦地学习,不止为了陆泽,也是为了你们两个家族,更是为了这个国家。

你心知皇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两家没有行动,那么拖垮了陆泽的下一步,就该是将自己斩草除根,指婚都算是轻的。所以为了这一切,你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

无论严寒酷暑,每天除了温习念书之外,你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练武之上,和陆泽也再未见过面,只偶尔朝中传来变动时,他会遣人悄悄送来书信,等你看过之后再将回复捎回去。

书信虽短,可情谊难掩。你将所有的信件整理起来,锁在盒子中,藏在书架后的暗格里,这一别就是三年。

临近陆泽生辰,两家父亲相约进宫一趟,回来后神色异样,眉宇间沟壑愈深,数道命令从府中下发,书信像雪花一样散出去,全府上下空气里沉浮的都是不安的味道。

直到陆泽的及冠之礼,风云突变。

那天中午父母与你打过招呼便早早前往了陆府,你沉下心在院中做完你今天的课业,眼看天空渐渐暗下来,你停下手中的工具吹去最后一层细屑,结束了你早两个月便开始为陆泽准备起的生日礼物的工作。

眼见过去小半柱香的时间,被你派去准备马车的侍女却依旧没有回来。

你觉得哪里不对,将礼物装好放进怀中正打算出门去看,门却突然被侍女推开,她满身血污,门是被她跌跌撞撞撞开的,她控制不住朝你扑来,声嘶力竭地喊着:“小姐快走!”说完从她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溅在你的群面上,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门内外仿佛被这一声喊叫联系起来,庭院里是血染的一片,满地躺着侍卫侍女的尸体,连中心湖都被染成鲜红的颜色,还有少数的暗卫和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打斗,一些人站在离你厢房不近不远的位置。见事情败露,他们不再遮掩,手段更加残忍,刀剑声、金石声、哀嚎声响遍庭院。

靠近你厢房的黑衣人目露凶光地靠近,你顾不得其他,抄起放在桌案上的长剑,几个借力跃上了房梁,从门框上倒挂出去的时候你堪堪避过舞过的剑尖,翻上了屋檐。

目光之下,整个庭院几乎再无生气,更远一些的正厅和偏房从你这个方向去看根本看不见。呼吸之间,黑衣人已然跃上屋檐,抬手便是一剑劈下,你侧身躲过,剑斜刺出去挡住对方剑锋,手腕一翻便绞过对方剑刃。

黑衣人显然是没想到你此番身手,没反应过来便被你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鲜血喷溅着从房檐上落下去。这一下惊动了其他人,初次杀人,你的手仍在隐隐颤抖,黑衣人却毫无顾虑。他们留下一些依旧在庭院中游走,另一些一跃而起,跳上屋檐追往你的方向。

你没有逗留,几个起落跳到阁楼上,举目望下正厅偏院无一人幸免,甚至还没来得及逃走的侍女和老者都被毫不留情地就地斩杀,只剩下侍卫在奋勇对抗,但终究是寡不敌众。

你蓦地红了眼眶却是气极,今日是陆泽生辰,如此手笔除了那位皇帝别无二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往陆府确认两家父母和陆泽的安危。

你思绪转得极快,可黑衣人身手同样了得,只这一瞬就赶到你身后,拔剑出鞘当场就要夺你性命,你曲腿吊住围栏,硬生生拼了几回剑,拽着一旁的幡布晃过大半个身子,利落地劈碎护栏,借着黑衣人来不及收回的力度绞着他的脖子将他大半个身子吊出阁楼。

突然从你身后凌空响起破空声,你听准方向松开幡布往后弓腰,弓箭从你原来的位置射过,你在弯腰下去一瞬间手在瓦片上撑了一下,干脆地把黑衣人甩了出去,一个空翻重新站在檐边。

来者人多势众,你磨了磨后槽牙,选定一个方向提身飞出,剑气凝在剑刃上横扫出去,并不缠斗,那些人见你离去方向却也不怎么阻拦你,几个回合下来你很容易地撕开了包围跃出,你心里本能地觉得不对,轻身踏过街道屋檐急急往陆府的方向奔去。

陆府周围围墙建得极高,你从府旁跃下,四处却并无车马,于情于理今日陆府公子庆生都不应是这般场面,你握紧了剑柄推开府门,见到了前所未有的修罗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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