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舟Ⅱ来写个故事吧。

【陆泽×你】君知否·上

Summary:为河川,为春信,迢迢缘为半生客

TIPS:女房东设定,架空古风

《同契》系列

岁岁年年,跨年快乐




1.

你自北疆班师回朝的时候想过很多种迎接方式,唯独没有想到过这种。

要说起你的名号,丁城之中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在百姓眼中,丁城这百年以来才出了这么一位女将军,出征当日,更是皇帝亲自登上城墙送你。

可只有你和那位知道,这不过是皇帝为了贪图更大的权力做出的选择,只苦了城中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那日看着你率着几百亲卫出城,好似麾下有千军万马,眼里都是希冀的光。你恨不过这混账皇帝的所作所为,却也舍不得你与那位背后的两个家族为了这一片曾经的海晏河清做的贡献。

虽说皇帝派你前往边关,明是出征暗是流放,甚至大有希望你死在边关的意思,但无论如何,于民于情,你都要活着回来,给百姓一个交代,给那位和你们两家一个交代。

你跨在马上不由得嗤笑,才出城门,便看见驿站旁的茶棚下坐着一个人,穿着青绿的褂子喝茶,端得是一派云淡风轻。你打马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茶,这才拂了拂衣袖站起来,冲着你笑。

你被他笑得牙酸,没好气地反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人也不急不慢,从袖中掏出一个一指长的穗子说,我给你送礼来了。

在上头那位眼皮子底下避来避去跑这么远,就为了干这事。

你被他噎了一下,翻着白眼不想说话。如此手笔,除了自幼同你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陆泽,你想不出来第二个人。他把穗子细细挂在剑鞘上,指腹拂过剑柄上雕刻的花纹,满眼柔和,你看得一阵感慨,正想开口,他却摇着头说,可怜了这把剑。

你冷漠地抽回剑挎在腰间,良久看向他:“无论我这一去如何,千万小心。现在这城中,除了百姓,我只放不下你一人,旁的再与我无关了。”

你看他近乎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抬起手衣袖落下的腕上大片的血污,勉强打理整齐干净的头发和脸,视线飘忽着忍下泛酸的眼眶和后半句话的哽咽。

陆泽只看着你,而后点点头,笑着要你放心,复开口道:“你……”他又是一阵沉默,眼看时候误得太多,这才退了一步,“要回来,好好回来。”

你看他欲言又止,眼里闪着情绪复杂的光,肆意地笑了:“当然,你以为我是谁,别说北疆,就是这天下,我也荡得平给你看。”

“去吧。”

他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你嘴角笑容愈大,也不知是为了让他安心还是让自己安心,领着亲卫策马远了。

你去了边关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肃上下风气。皇帝身边奸臣太多,军中以统领者为首腐败严重,很多能人异士没有用武之地。

所幸只是治理问题。

皇帝为了树立自己的形象给你封的不小的官位派上了用场,堪堪能压他们一头,对于军中最看重的武力问题也不攻自破——你自幼习武,又聪颖机敏,寻常人苦练的剑气于你不过是刚及笄就能顺手拈来的招式。

如此背景下,你来到边关不过大半年,几场战役后便将腐败者一一除去,或贬职或设死,也将原本默默无闻的能人提拔起来,将他们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各司其职,军心安定士气大增,军中将士也十分认可你。

但毕竟敌强我弱,举步维艰,两军交锋战争进行得很是不易,你几乎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除了每天练兵研习,应对北疆,还要小心皇帝眼线。你不愿顺他的意,收拢军心后不仅仗打得越来越漂亮,还拔除了皇帝在军中势力,甚至在战事平缓之时,渐渐地将势力发展到城中。

你还是很在意陆泽。

皇帝虽然骄奢放逸,但对自己的权力看得很紧,是以边关路远,为了避开皇帝势力你并不能做得更多,你相信陆泽绝不是会受限于别人之人,但你也担心在局势不明时冒险激进会害了陆泽,于是只差人每五日送一次京城情报,自己据此判断情况。

如此两年,日夜颠倒夜不能寐,直至第三个年头,从京城运来了兵马粮草,随之而来的是你在京城势力的急报——皇帝似乎得了急病,日日夜夜被疾病缠身不得安眠,身体也渐渐衰弱。你看着那些绝不是贪权急色的皇帝能送来的补给,心中明朗。

你让眼线送来的情报关乎城中局势,百姓生活和朝堂动荡自然也在其中。皇帝最初是想实现他荒唐的改革,却不知如何被按下,三年多来朝中风云多变,偶有改革也不似出自皇帝,百姓生活越来越好,你们在边关原本被皇帝强压下去的战报也总会在大捷的第二天传遍京城,民心安定,却不知是谁的手笔。

直至四年初,边关大捷,你大军压境至北疆边关虎视眈眈,这才使北疆匆匆派了使者谈和,据闻皇帝虽然病情稳定,身体却依然不见好,提拔了一个大学士在身边,似与宰辅颇有龃龉。

你收到这封密报看完便随手扔进火盆,不由得冷笑。这个场面看着像是大权旁落,可要不是皇帝唯我独尊,又怎会子嗣被他尽数害死,一个都没留下,真真是报应。

不过你转念一想,这些年国力发展你都看在眼里,自从新帝登基,百姓早无一日安宁可言,头年有了改善之后,虽然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其中暗潮汹涌,大有改朝换代之势。在你离京一年后固若金汤一样敲打不出半点情报的皇宫,从去年末开始竟有了不少隐秘传出,特别是这新提拔上来的大学士,不知为何竟能由那个皇帝亲自提拔甚至几乎代为监国,看着很是不好对付。

至少和谈结束,边关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剩下的,只能先按计划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叹了口气,目光凝实在桌案上今早刚送来的圣旨,命你即刻班师回朝。

你实在想不出么一道急令的意思,难不成皇帝想要趁着自己大限将至,将这个唯一在外的心腹大患召回去处死?

倒也不至于短浅到这个程度,你自顾自地喃喃。

你在边关之事已经传开,城中百姓对你的拥护自不必说,军中通过你这三年有余的整顿,上上下下也对你爱戴至极,几乎可以说是你的亲兵,回朝后若是随便寻了个名头杀了自己,怕是皇帝的位置也坐不了多久了。

你将刚拿起来的圣旨随手一扔,再不在意。和谈成后你们退回边境驻守,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待明日破晓便启程。

你躺倒在床上,胡乱翻着身,又想起陆泽。

你与他离别三年有余,期间却杳无音信。如今城中大乱,你甚至有心怀疑陆泽就是那“乱臣贼子”,却又生怕陆泽遇到了你所想的万分之一的意外,可如何纠结万分、归心似箭,却也抵不过几年未有好觉反扑上来的睡意,你渐渐闭眼,睡了一个隔了三年之久的囫囵觉。

 

2.

思绪万千仿佛就在昨日,你带着亲卫和一部分军中将士这一路进城都被百姓夹道欢迎。将士们无人不是以守护家园百姓为己任,如今大捷归来又看到百姓生活变得安康,全都热泪盈眶,甚至有关系亲近一点的将士凑过来问你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笑骂了一眼,眼看行至宫前,握紧缰绳仰头看向宫墙,却见宫墙上站着率领着文武官员的皇帝,阵势之大似乎是特意来迎接你的。

虚伪。

你在心里冷笑一声,眨眼时眼底扫过一片阴翳,再抬头看去依旧是调和了些随意和温和的笑,有亲卫凑近了些想要说些什么,被你按下后对上你的眼睛,多年的默契不言自明,于是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不再言语。

刚进下马走进宫中,皇帝就迎了上来,面色衰颓形如枯槁,往日气派的龙袍穿在身上却宽大了许多,看起来空落落的,你敛下饶有兴致的眼神,行了个礼,皇帝这才像是缓了一口气似的,和你靠近了站着,说起你的功勋。

四年前此人倾覆了你和陆泽的家族,将陆泽关押再将你流放至边疆时的派头可谓是风头无二,谁知多年未见成了这个样子,你倒是真想好好谢谢幕后之人了。

你端着臣子的做派心里却很是大无畏地想,一边不过耳的听着,一边扫过跟在皇帝身后的文武百官,却未见熟悉的面容,虽然早有猜测,但难免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和皇帝聊着边疆之战的捷报和这两日的见闻,将暗色全都敛在眼帘之下。

皇帝仿佛得了安慰,面色都好了不少,像是贤明的君主夸耀功臣一样,对着百官对你赞扬之至。你这才将视线定在百官之间,突然觉得百官的行为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似乎一直在陪笑,而且神色之间还惧怕忌惮着什么。

你将目光停留在站在百官之前的一个人身上。那人身着华服却并不厚重,颜色深沉,打理得利落,鼻上压了一道刀痕,很浅的颜色,应该是时日已久。他腰背绷直,隐隐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像一把未出鞘的却暗藏锋芒的刀,向你看过来的眼神却意外的平静。

你很快扫过一眼,他衣上暗纹和腰带刺绣已然说明他宰辅的身份,你仍暗自惊奇,此人你以前从未见过,凭你的家族以前的地位也未见到过类似的人,可既然有心气做到宰辅,那就大概率不是不出世的家族——如果是新贵,那无论是曾经皇帝掌权时期还是现在朝堂混乱的时期,能做到这一步也必然不是一个如同表面上这样看起来直白的人。

你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越发想起陆泽,正思考着要如何推脱才能让皇帝早日放你离开,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却得了一个传令太监的耳语,尖着嗓子叫起来:“大学士到——”

你倒是很想揉揉耳朵,碍于皇帝和百官的薄面没动,谁知刚刚还站在你身边脸色红润了不少的皇帝,此刻又白了白,仓促地说了一句快请。

你在心里颇觉有趣地哼笑了一声,按理来说皇帝在这儿,那无论是谁来都得先要通报一声才行,这位大学士倒是自顾自就来了,虽说坊间传闻这被皇帝一提携起来的大学士与皇帝关系匪浅,但看皇帝刚才的表情就知道与此人渊源很深,关系说不上好坏,肯定不是单纯的信赖之情。提拔是真,但其中原因恐怕值得好一番思量。

你正想得有些出神,余光无意间瞥过一旁的太监总管,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异样,思量起来。按理来说如此僭越,太监总管几乎作为皇帝的贴身管家不可能毫无表示,更何况太监总管几乎是宫中消息最流通之人,此刻却一副如此自然的样子,看来这位大学士对宫中势力渗透已久啊,或者——你眯了眯——换句话来说,在太监总管心里,这个皇帝,已经不是皇帝了。

你不动神色地环视一圈,那位据说颇有龃龉的宰辅倒是不动如山,表情连细微变化都没有,百官却咳嗽的咳嗽,垂头的垂头,张望的张望,派系倒是泾渭分明,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什么长进。

你深觉百官对这个大学士的态度也很有意思,比对皇帝来得更尊敬,却又透露出许多微妙情绪,刚刚那些惧怕忌惮之意恐怕也是冲着这位大学士来的。

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你有意看看这位矛盾的大学士到底是何方神圣,张望了两眼,霎时却僵在原地。

来人穿着青灰色的里衣,外面是攒了绣纹的黑色丝绸外衣,看纹理能看出是上好的料子,绣纹的针脚压得极密,用金线滚了边,大抵是天凉了,肩上还披了一件大氅,腰间却别了一把挂着玉坠的扇子。像是为表端正又匆匆赶来,头发只两侧鬓发拢了一半匆匆束在脑后,剩下青丝尽数披在肩上。在一众穿了朝服的官员中,除却宰辅,只他一人穿得形似常服,身旁还跟了一个侍从。

他眉眼含笑,先向皇帝作了一揖,说自己今日身体不佳,怠懒了些这才来迟了。皇帝咳了两声只安慰他注意身体不要病倒,两人的气色对比之下这句话显得一点说服力也无。他却自然地应下声来,这才转头望向你的方向说,实在是对不住将军,望您见谅。

你仿佛被毒了嗓子,半晌才顶着百官的目光开口,声音不复清亮:“不敢,是我不常在宫中失了礼数。”说完你退后一步,行礼说,“见过陆大学士。”

 

3.

那天你几乎是落荒而逃。

胡乱应下皇帝说要给你接风洗尘的话,你匆匆离开了皇宫,带着亲卫到了圣旨上说给你们封的宅邸。看着那挂了牌匾的宅门,你心情复杂地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风景。

仿佛是当年家族宅邸的返修,无论是风格还是布局,于你而言完全算不上是陌生,甚至可以说哪怕你是第一次到这儿,闭上眼睛也能说得清清楚楚。下这道圣旨的人自然是皇帝,可背后究竟是谁你现在倒是毫不意外了,拂过花园里的假山来到凉亭,桌上摆着一个棋盘,上面布了一个棋局。

棋局风格诡谲,两方不相上下,但若非要说,隐隐是黑子压了白子半步——这是被抄家之前,你和陆泽未下完的最后一盘棋,一旁的凉亭柱上,还有一道之前起冲突时你气不过的剑痕——可以前那两座宅邸里的所有东西,早就在你离开京城的时候被全部毁了。

你坐在棋桌旁,捻起一枚棋子。入手圆润冰凉,透光之下是颜色极均的青白,你怔愣了一下,一个晃神棋子失手跌在棋盘上,响起一声脆响。你看着那枚棋子,又望了一眼棋盘,喃喃自语。

“疯了吧。”

你在宅邸住了两日,第三日宫中传来圣旨,要你今晚入宫参加接风宴。你倒是一向不喜宴会,但毕竟那位现在还是皇帝,当时在宫墙上也确是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下了声。

这两日你不是没有打算找过陆泽,可那边既无回信,你府中缺人,也不想太过高调,最后这个打算还是了了。此次进宫,最大的目的还是去联系陆泽。于是你只得起身翻衣橱,暗自在心里给陆泽记了一笔。

正犯难衣柜中尽是劲装和常服,你又不善女红,门口便有亲卫来报有人拿着东西等在府外。你自觉在朝中地位尴尬,如何有人找上门来,一边疑虑一边让亲卫将其请到正厅,自己前去布茶。

半晌,亲卫领了一个人进门。此人眉眼生的深而长,是一种异邦长相的美,穿着一身青白的长衣,显得越发挺拔。你在心里踌躇着自己何时认识了这等人物,见对方朝你行礼便也还以一礼。一番结识之下,你知道了他名叫叶星朗,是陆泽的友人。

你听见这身份不明显地迟疑了一下,看着叶星朗算得上自然却也略带拘谨的姿态,还是直白地问叶星朗的来意,他这才恍然一样把带来的包裹递给你,说是陆泽特意为你准备的服饰,顿了顿又说道陆泽说穿不惯也没关系,你大可以怎么舒服怎么来,全凭你心意。

你接过衣服,心中虽五味杂陈却也多少因这段话感到些熨帖,笑着和叶星朗攀谈了几句,他便告辞了。你这才回了房间,观察起这套服饰。

压在叠得规整的衣服上的除了一些首饰,还有一块玉坠,纹路和那天陆泽挂在扇子上的别无二致。这衣服的颜色润极,用水绿色搭了月白色,料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是很新颖的版制,再往上压了刺绣,不是什么花草鸟的意象,倒是很多图纹,掺着不太明显的银线,显得越发光彩,对襟也做得漂亮。

你越看越觉得眼熟,惊觉这不就是当年陆泽及冠时你穿的那身衣服,只是更加隆重了些。

当年由得陆泽希冀,你换了这身衣服想要去祝他生辰,只是后来起了平地风波,那身衣服不仅没能让陆泽好好看看,破烂后也不知道扔到哪儿了。

你沉默地看了那衣服良久,越发猜不透陆泽所做所想,叹了一口气,眼看出门时间将至,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换上了衣服后,用玉簪和头饰挽了头,余下的全被你叮叮啷啷收进妆匣里,只留了玉坠挂在腰间,招来亲卫驾着马车一路将你送入宫中。

宴会厅可谓是张灯结彩,你踩着时间来得不算早也不算迟,一一和朝臣打过招呼,又逼得和皇帝攀谈两句,面上表情毫无波澜,只掩了神色低头喝酒。直到宴席快开始,陆泽才姗姗来迟。

他今天和前几日打扮无二,只是脱了大氅,换了件里衣,多套了一件袖衫,全然是堆叠起来的好看模样,那云纹在衫底滚了一圈,你眯着眼睛堪堪看出那是当年陆家的家纹,不由得睨着眼哼出一声极轻的冷声。

你知道这场宴席是皇帝为了向你示好,虽是不大在意过场,但现在朝中局势于你尚不明朗,更遑论陆泽在其中扮演的位置,于是你只能一样一样应下声来,承了皇帝的赏赐、封号,甚至是封地,在百官的惊愕眼神中笑不达眼底。

一场宴席就这么匆匆散去,你落在最后被皇帝握着手很是嘱咐了两番,看着他神色几番变化,却只能欲言又止地被宰辅匆匆叫走,你思索着用手帕擦着手往外走时,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陆泽。 

像是四年前他送你出征一样。陆泽坐在湖边的凉亭中,自得地端着玉杯喝茶,你随手打发了领路太监,他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和陆泽打交道,一听你说完跑得比谁都快。你看着他的背影无语了半晌,这才坐到陆泽面前,随手端起另一个摆在对面的茶杯,也不问是谁的,边喝便问:“叶星朗呢?”

陆泽没想到你会问这个,怔愣一下,又笑了:“他本就不是宫中编撰,不在也正常。”

你像是渴极,没几下将杯中茶水尽数饮完,对他摆摆手:“你别笑了,你一这么笑我就没好事,笑得我牙酸。”说完,你提起茶壶为自己续了第二杯,又问,“不打算解释解释?”

你其实就是随口一问,没觉得陆泽真会告诉你,谁料他放下茶杯,真的从头和你说起。

说他当年和皇帝做了交易让皇帝解了他的关押,说他是如何与异邦结识,说他是如何自学,说他是如何与皇帝和百官打交道走到今天的位置,说他是如何接触边关,将兵马粮草送到你手中。

陆泽语调轻巧,仿佛这只是一长漫长的荒唐梦。但你看着他如今的样子,知道他这三年来的苦楚半分不比你少,你在边疆浴血征战,他在朝堂中步步为营,甚至有了实权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顶着压力先将兵马粮草拨往边疆。

他说了那么多,却不说他与皇帝签了何等的不平等条约,不说他学习之路是如何艰苦,不说他虚与委蛇时是何等难受,不说他每每看向王座时的憎恶,不说他这三年有余等待的焦心,一年又一年盼着你的消息,又怕有你的消息。

你手腕转动,看着茶水在玉杯中倾旋,抿着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的泪早在四年前就流干了,而这四年间,陆泽的改变已然大到令你哑然。你自认他的真心不假,但连你也无法确认那些年少的情愫有没有在一次次生死攸关之时被磨平,连同着那些碎片一样的记忆消失。

不是陆泽的,是你的。

最后你只能轻轻放下茶杯,抬起头看他,说:“你现在需要我的什么帮助?”

陆泽重新端起茶杯,敛着眼喝茶,杯盖擦过杯沿发出磕碰声,他没抬头。

“你回来了,就好了。”

 

4.

你刚与陆泽相识时不过六岁,但在那之前你就已经很不喜欢他了。

两家关系本是极近,但无奈陆泽从小天资聪颖,事事都要压你一头。你的父母无意比较,可你倔强又要强,小小的年岁不知排解,气不过便自己埋着头加倍努力,直到有一天生病了还缠着私塾先生上课却在课上病倒了,你的父母才知你原来生了这么久的闷气。

两家商量了一番,觉得既然总要见面,那不如就先把你和陆泽提前安排在一起学习,毕竟是孩子,玩熟了可能就没什么隔阂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

可当陆泽第一天被带到你家,只看了你第一眼,就转头看向陆父问:“她真的能跟得上我?”时,那是你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离愤怒——彷佛一锤定音,敲定了你被他气到的接下来十来年岁。

两家侧重不同,但在教育孩子时讲究的都是中庸之道,偏倚全凭兴趣。你本来更偏爱文一些,但自从陆泽到了你家,不仅武艺是从小练起,读文更是有过目不忘之能,你便偏要和他较这个劲,将以前不甚熟练的武学基础也再度捡了起来,每日念完书就去缠着父亲教你练武,到最后甚至用在练武上的时间比念书的时间还长。

暑往寒来,陆泽已呆在你家一年有余,眼看年关将至,城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你换上了缠着母亲要了好久的新钗裙,大好的心情在出门在院子里看到陆泽的那一刻瞬间破灭。你哼了一声转身要走,被他眼尖地看到招手要你过去。

这一年你们关系说不得好,但也没之前那么差。这么久别扭着相处下来,你也知晓陆泽心性,只是忆起初次见面总觉得被人轻视,便往往不愿给他好脸色看。只每每夜深,好歹照顾陆泽住在别处的拘谨,总是会把他收敛着你却觉得他似是很喜欢的点心或者书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悄悄摆在他门口,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回去。

你用脚尖滚了滚地上的石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挪过去,问他做什么。陆泽指了指桌上的棋盘,问你要不要来一局。

你看出是个残局,担心其中有诈,犹疑着看向陆泽。他只说是两家父母不知何时未下完的局摆在这里,他觉得很有意思才来问问你下不下,不然他就一个人下了。

说回前言,虽然陆泽心性好,但他真的很知道怎么说能惹你生气。

于是你愤愤地走到棋桌另一边,仔细看了一会儿棋局,执起白棋下起先手。

你出门时本意还是想穿着你的新钗裙玩闹,此时却被陆泽激得坐在这里和他下围棋,两个垂髫的孩子坐在棋盘前一板一眼地下棋,很是有些视觉冲击。

平心而论,你们两人天赋都很高,又都是自幼学起围棋,胜负一直不相上下,此时你有意挫挫陆泽锐气,恨不能一步十算,与你往日风格大相径庭。这一盘棋下了近三个时辰,你谨慎地摆下最后一枚棋子,再三确认了局势后才松了一口气——这局终归是你赢了。

你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不由得带了些挑衅看着陆泽。陆泽也不恼,从一旁拿起一个锦袋递给你说:“送给你的——权当你赢了我的新年礼物。”

你听完这话第一反应是低头看棋,确定他没有让你的可能,这才将信将疑地接过锦袋打开,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包酥糖,城西老李家的,每次要买至少得提前一个星期预定。

你别的爱好没有,唯吃这一字被你翻来覆去折腾。

他们家的酥糖带着特有的油香和坚果香,又润又酥,甜而不腻。平时你都不一定能吃上几口,更别提最近被母亲限制了吃食。不大的孩子很快被收买,你系上袋子小心翼翼地藏好,对着陆泽露出这一年以来第一个大大的笑,声音脆极:“谢谢啦陆泽。”

小孩子的芥蒂消得快,友谊来得也快。在陆泽认认真真解释了初见时那句话只是因为之前陪他的书童都跟不上他的学习速度,所以得此一句单纯的疑问后,你又被他夸了两句。

当年陆泽尚小,最大的特点就是认真,不像之后惯爱调笑人,于是你被他看着一板一眼地夸了两句,脸上还满是诚恳的时候,不争气地脸红了,顺手塞了一块酥糖进他嘴里让他别说了,两人的关系骤然好转。

直至年夜陆泽留了下来,你才知道早在年中的时候陆家就被派去了边关驻守。早熟的孩子知道国家事重,却也将心比心地觉得过年的时候没有父母在身边是一件很难受的事,于是你愈爱跟着陆泽,一起习武念书,倒真有了几分青梅竹马的样子。

年夜家里一起守岁,父母在凉亭聊天,你就拉着陆泽佣人的厢房旁听他们聊各种八卦。宫中的也好,城中的也罢,有几个采买的佣人甚至对边疆的局势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你和陆泽不一样,听这些话本子里一样的故事听得入神极了,陆泽倒也一直陪着你,直到夜深露重,他才催促着你,你只得不舍地跟着他离开。

你没了乐趣,又不想去打扰似乎在讨论正事的父母,于是和陆泽去了书房,拣着没看过的古籍看。

过了夜半子时,到了大年初一,家家户户放响了鞭炮,而你却早早地倚在扶手椅的一侧睡着了,手里摊开的书滑落在地上。陆泽跳下椅子,将书收到桌上,踩着椅子下的横木小心翼翼地捂住了你的耳朵。

你父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两人默契地对视着笑了笑,母亲将你抱到了榻上坐着,父亲回房拿了床被子盖在你身上。屋子里点了火盆,陆泽依旧坐在桌边看书,三人偶尔低声聊着天,就这样坐到破晓。

天明后街道上鞭炮声再次渐响,你也慢慢睁开了眼睛,一边懊恼自己昨晚就睡了过去,一边被母亲哄着洗漱后又很快打起精神,叫了侍女拉着陆泽便跑到了街道上。你和父母都没什么架子,周围街坊被混得极熟,平时并未因为身份生分,见你和陆泽上街,零嘴摔炮塞了你们满怀,你嘴里嚼个不停还要意犹未尽地拉着陆泽去另一条街。

看着陆泽无奈而纵容的笑,你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也冲着他笑。这就是当时小小的你觉得过年最快乐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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